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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周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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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有人在三個月前對齊敬臣說,你會撿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姑娘到身邊,會為她綢繆為她打算,會在她不見的時候四處找她,甚至有朝一日還會生出親自教養她的念頭來,他定然會以為是無稽之談。

可眼下這樣荒唐的事情就這麽發生了:他甚至動了要管她一輩子的念頭。

這個念頭一開始只是淡淡的,在他離開建康那天、沈西泠跑到西角門找他的時候悄悄萌生出來,淺淡如一場江左三月的煙雨,以至於後來他忙起別的事時這個念頭便越發淡下去了,一度被他遺忘了。可昨夜她在夜雨裏猛地撲到他懷裏的時候又不經意地把這個念頭從他心底勾起,他於是開始認真地考慮起這件事情。他原本還有些動搖,但當他昨晚在書案後瞧見小姑娘像只貓兒一樣蜷縮在椅子上睡著的時候,這個念頭便忽然紮了根。

他在那個時刻甚至想,只有他能照顧好她,交給其他任何人都不好,起碼不夠好。

他得親自在她身邊關照她,直到有一天,她不再需要這一切為止。

齊璋聽得此言卻一楞,倒沒想到次子會這麽說。

他知道他這個兒子素來冷靜自持,輕易不會允諾,而一旦作出一個決斷則幾乎不可更改。他如今既然這麽說了,必然已經經過思慮、已經打定了主意。

齊璋感到些許詫異,但也並不很反對。他並不認為眼下敬臣對那方家丫頭有什麽別的感情,自然也就不像齊老太太那樣戒備,何況齊璋覺得,就算敬臣有這樣的心思也沒有什麽。他的姻緣之事已經被皇室當作了與世家博弈的籌碼,那六公主又對他癡纏,可他齊璋的兒子難道還真就能為了這樣的事耗上若幹年不成?

那方家丫頭如今年紀還有些小,等她長大了,若敬臣喜歡,收進房裏也無妨,不是什麽大事。

齊璋心中對此事不以為意,遂淡淡地點了點頭,說:“都隨你吧——只是記得,別太招眼了。”

齊嬰看了看父親,低頭道:“是。”

午膳是眾人一起在花廳用的。

齊璋、堯氏、齊雲、韓若暉、齊三、齊四,一家人自除夕之後便再未湊得這麽齊,今日正逢齊嬰回來,倒是難得湊在了一起。

齊嬰看了一圈,問:“怎麽不見祖母?”

齊樂原本在一旁默默扒飯,聽言搶著答:“怎麽二哥還不知道麽?祖母……祖母被王先生氣病了。”

齊嬰聽了這話自然意外,擡目看了父親和大哥一眼,齊璋沒有說話,齊雲嘆了一口氣,對齊嬰點了點頭,說:“……是有這麽回事——敬康,你同你二哥說吧。”

齊樂本就話多,一聽大哥這麽說了,立即便擱下筷子,開始同他二哥拆解起這樁事來。

那日齊老夫人將趙瑤和沈西泠一同帶走責罰時,王清本沒有攔著,以為是齊家的親長要訓斥她二人作弊之事。結果後來一看卻不是這麽回事兒,沒成想齊家老太太辦事竟如此沒譜,把趙瑤一個作弊的學生留下了,卻將方家丫頭趕出了府去。

王清為人謹篤,又素來敢說敢做,當年因為不服梁皇只判了齊嬰一個榜眼,都敢上萬言書與陛下較真兒,區區一個齊老夫人自然更是不在話下。

他對此事深為不滿,跑到榮瑞堂同齊老夫人大吵了一架,說方家小姐品學兼優,是個讀書的好料子,這作弊之事她雖然確實做錯了,但也已經受了他的責罰,如今再受其他的責難便是沒有道理。還放話給老太太:若不把方家小姐叫回來,趙瑤他也不收了!

王清放完話便氣哼哼走出了榮瑞堂,走到一半才回過味兒來,意識到齊老夫人恐怕也不疼趙瑤,在意的不過是她那個娘家的侄孫女罷了,於是又特意跑回去補了一句:傅容他也不收了!齊三齊四幹脆都別讀書了!

這下兒可真氣著了齊老夫人。

只是老太太氣雖氣,卻拿王清沒有辦法,自然就只能往自己兒子身上使勁兒,讓齊璋親自去把王清找回來,不能耽誤了家裏其他孩子讀書。齊璋也莫可奈何,王清性情耿直,為了心裏一口氣什麽事兒都能做得出來,倘若他心中不平,就算齊璋以左相之威壓他也不頂用。

老太太於是更生了氣,覺得是齊璋推脫,一氣之下就開始裝病,說被氣得頭又疼胸又悶,總之是渾身上下都不舒坦。

家裏的人都熟悉老太太的脾氣,知道她這是裝病,只是齊璋雖然看得明白,卻也不能違逆了孝道對母親不管不顧,遂滿口答應了下來,說過幾日等王先生消了氣,再去同他商量。

不過齊璋也就是嘴上說說,心知王清泰半也不會賣自己的面子,真要說起來,他去恐怕還不如敬臣去來得好使,於是之前就將此事擱置了,預備等次子回建康後再同他提起。方才在嘉禧堂同次子說話時他把此事忘了,如今攀扯起來才想起了,齊璋咳嗽了一聲,對齊嬰說:“過幾日等你得空就去同王先生說說吧,他向來讚賞你,興許會聽你的意思。”

齊嬰沒想到王先生也摻和進了這件事裏,頗為意外,尤其意外他會替沈西泠出頭,他其實原本還覺得王清不喜歡她,昨夜瞧見他打沈西泠那麽重的時候心中還有些不快,不成想他竟會為了沈西泠和祖母起爭執。

齊嬰沈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說:“好。”

齊寧一直坐在一旁聽著,此時偷偷看了看他二哥,猶豫了一會兒,問:“那二哥……文文妹妹往後還會回來麽?”

這話一問,桌上許多人都感興趣,除了齊寧,堯氏和齊雲夫婦也都紛紛看向齊嬰。

齊嬰淡淡掃了齊寧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繼而平靜地說:“不回了,往後她就在風荷苑,我帶她。”

話一落地,韓若暉便笑看了齊雲一眼,露出一個“我早就說”的眼神;堯氏則是吃了一驚,露出又是歡喜又是擔憂的模樣;齊寧楞了一下,隨後默默垂下了頭。

午膳過後,宮中回話說陛下召小齊大人入宮,齊嬰便預備出門,走在游廊上又被堯氏叫住,拉到一邊又說了幾句話。

堯氏左右看看,見四下裏無人,才拉著齊嬰小聲問:“見著文文了?”

齊嬰應了一聲,扶著母親在游廊間坐下,又特意說了一句:“這次多虧母親。”

堯氏見齊嬰神色間頗為鄭重,而這樣感激的神情在他長大後便鮮見了,一時令堯氏心頭柔軟無限。

她笑了笑,說:“不過舉手之勞罷了——文文還好麽?那孩子我瞧著性子悶,被你祖母那樣折騰了,連哭也不哭,一瞧便是有事兒都憋在心裏的孩子,那樣可不好,是要憋出病的。”

齊嬰聽言,默默想了想她昨晚撲在自己懷裏哭個不停的模樣,不禁笑了笑,說:“嗯,我再勸她。”

他那個笑容雖然一閃而逝,但還是被堯氏瞧見了,聯系他午膳的時候說往後親自帶著文文的話,心中越發篤定他二人之間有什麽,於是又是歡喜又是擔憂,道:“唉,文文麽,我是很喜歡的,只是我尋思著,她那年紀到底還是小了些——再說,再說你若同她……那公主萬一再鬧起來,這……”

齊嬰聽前半句還不覺得有什麽,越聽到後來越覺得不對勁,等聽明白了母親所指,忍不住嘆了口氣,說:“母親,文文才多大?我怎會對她生那樣的念頭?這樣的話以後不可說了,以免壞了她的名節。”

堯氏當時心想,你都把人家小姑娘養到自己別第去了,如今還說什麽名節?

不過堯氏的脾氣向來只對左相發作,對著孩子的時候一向都是十分溫柔的,她於是也不跟齊嬰爭辯,一連說著“好好好”“是是是”,轉而又說:“你帶著她自然是很穩妥的,只是你又沒帶過孩子,哪裏曉得這其中的辛苦——譬如文文,她前幾日的病可好全了?”

齊嬰只知道沈西泠受了傷,卻不知道她還生了病,聽言難免一楞。

堯氏見他神色,立時便明白他還不知道,於是又是一聲嘆息,說:“你瞧瞧,這便是養孩子的難處了,文文話少,你又忙,怎能將她帶得好?”

齊嬰聽了一陣母親念叨,又問:“她何時生了病?什麽病?”

堯氏答:“倒不是什麽大事,約莫是那天王先生打她的板子有些太重,傷口處理得不好,便發了些熱;我叫人把她送去風荷苑的時候已經給她餵了藥,如今應當好得差不多了。”

齊嬰聽言沈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堯氏看了他一眼,又說:“還有你祖母這邊你打算怎麽著?我瞧著她是鐵了心要讓容兒嫁給你,若聽說你留下文文的事兒,定然不會點頭。”

齊嬰想了想,沒有立刻答話,但眼中依稀劃過些別樣的神采,堯氏瞧見了,知道他心裏已經有了盤算。

她正要追問兩句,卻聽齊嬰說:“母親,一入三月,清霽山的花會便要開始操辦了,今年母親可否也同往年那樣過去幫我?”

堯氏一聽這話,才想起花會這事。

在清霽山成為齊嬰的私宅之前,那裏還曾是文人墨客春日賞花的聖地,另有曲水流觴的美談。每逢三月落英繽紛的時節,清霽山便會躬逢勝餞,屆時不但世家子弟雲集,還有寒門間頗負盛名的舉子赴會,同詩會上的風流名士縱情詩酒,有時天家的皇子皇女也會出席,乃是江左一樁名聲在外的盛事。

堯氏恍然,連連點頭,道:“自然要過去,你都那麽忙了,一個人可怎麽弄得好?”

齊嬰點了點頭,謝過了堯氏,又說:“那此事就有勞母親了——陛下召我,我先去了。”

堯氏應了一聲,等齊嬰走出兩步又把他叫住,問:“出宮以後,晚膳可回家用?”

齊嬰回過頭,心中卻想起沈西泠,他今早離開風荷苑的時候雖讓她自己吃飯不必等他,可那小姑娘的性子他還有些摸不準,保不齊人又會縮成一團在忘室門口等他回去。

他還是得回去看看才能放心。

遂答母親道:“不了,我回別第看看文文。”

說完跟堯氏打了個招呼,便轉身出了府門。

堯氏望著兒子離開的背影,徐徐嘆了一口氣,心說:還說什麽不會對人家生那樣的念頭,這麽小就揣在心裏擱不下了,等人長大了還能清白得了?

那才是有鬼了。

作者有話要說:後來他真的管了她一輩子

(同時也被她管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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